“良师，原来你在这里啊。”
看来身体已经好很多了。
自称「恭常良师」，真名却无人知晓的白发年轻人此时正坐在清幽的竹林之中闭目养神，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之后便微微睁开了眼睛。
“真亏你能找到这里...”
然而，脸上却仍旧保持着从未有过一丝变化的淡然神情。
“身体已经没事了吗？”
“嗯。”
少年重重地点着头。
“这都多亏了良师您的道术啊！不仅是我，还有村子里的大家都很感谢您...如果没有良师您，我们村子恐怕就不在了。”
“这只是我应该做的，不用这样感谢。”
眼前那位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的男孩听后开心地凑到他的跟前。
“呐呐，良师，能不能交给我道术啊？”
“...哦?”
面对他疑惑的语气，少年以为他是在询问自己理由，于是便努力挺直了腰板。
“我也想像良师您一样，用道术给全天下因为瘟疫还有各种病症而受苦的百姓来治病，让天下的百姓都不会痛苦。”
“哦...”良师的眼睛微微垂下，仿佛自言自语地说着，“...只是这样而已吗？”
面对少年尚可称之为宏伟的志向，他也只是这般淡然地反问。
“诶？只是?...错了呀，良师...我可是想要治好全天下所有的病人，这可是心怀天下....怎么能够说「只是这样而已」呢？”
少年自然很是费解。
“治病救人固然重要...我也不想看到有人因区区疾病而痛苦。”
“那...”少年脸上再次露出期待的神情。
“但是啊，只救人是不够的，远远不够。”
良师脸上，露出了罕见的，皱眉的表情。
“还不够...?”
“嗯。”
良师说着，抬手指了指天空。
而少年也随着手指向天看去。原本应该晴朗的天空，如今却已是乌云密布。
“若是苍天气数将尽...那又该如何救治呢？”
面对一脸疑惑的少年，良师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
第一话 千秋社稷
“良...师傅，你不会忽然就离开吧？”
正在陪良师采草药的少年忽然问起了身后默默看着他的恭常良师，不过如今他已经成为了良师的弟子，跟随着他学习有关医术的知识，自然要用师傅来称呼。
“为何这样问。”
手捧竹简的良师并未移开目光，只是仍旧淡然地反问。
“因为师傅你给人的感觉就好像仙人一样...怎么说呢，感觉很难在一个地方停留。而且最近村子里的人都好的差不多了，您看来也没什么理由留在这里了。”交谈着，采摘草药的动作却并未停止，“所以我有点担心...师傅您还没有教会我道术就离开这里。”
话音未落，少年头顶就传来了痛感。
“胡言。你以为师傅我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吗？”
手里的竹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卷了起来，此时正放在少年的头顶。刚刚的痛感就是来源于竹简和脑袋的亲密接触。
“...这倒也是。”
不知为何，少年摸着被打痛的后脑竟然还觉得有些开心。
“话说稷儿...”
“我的名字是懿啊，师傅您还真是健忘。”
“哼...这是我给你起的法号。嗯，从此就叫你为「千稷」了。”
不知是故意而为还是将错就错，良师脸上还是那副让人看不透的神情。
“....”
“怎么，不喜欢?”
在良师看来，现在的千稷就是一副失了神的样子。
“不，也不是不喜欢...”稷儿停下了采药的动作，闭起眼睛想了想，“只是觉得这两个字好生玄妙。”
“那是当然。你可知「稷」为何物。”
“知道啊，稷就是稷谷，是百谷之长。”说到这里，他好像醒悟了什么，“哦，师傅您的意思是希望我以后不会饿肚子对吧？”
“啧。”
良师罕见地皱起了眉头。不过在收他为徒之后好像也并不是很罕见了。
“难不成我说错了吗？”
“还用说，当然错了。”
说着竹简便再次和稷的额头来了个接触。
“唔...”
“稷确实是粮食没错，而加上千的话...是不是能够想象出大片的田地。”
“好像...是呢。”
“再者说，自古君王都拜稷为谷神。而我所言之稷，也就代表了「社稷」，是国家，亦是你我所处的这片天下。”
“......”
“千为「千秋」。「千」「稷」二者合一，小则言「不愁衣食」，大则言「千秋社稷」。”
“千秋...社稷?”
不知为何。明明不懂得这个词的含义，但此时的稷心中，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感觉。就像是自己看到了在痛苦中挣扎的村民们而狂奔着要去找寻救人之法一般，此时他的心脏快速地跳动着，眼睛紧紧地盯着面前，如同仙人一般脱俗的...
“历经千秋，方为社稷。”
没错，就是那双眼睛。
“...”
“人的寿命不过百年，即便是彭祖也不过历经了八百年的沧桑而已。”
“诶？！八百年！都活了这么长的时间...话说师傅你的眼光也太高了吧？”千稷不由叹了口气，“我要是能活个几百年，高兴还来不及呢...”
“啧啧，朽木。”话音未落，稷的额头就再次被竹简给敲了一下。
“...呜...”
“若是太平盛世，谁都想要活个几百年。可偏偏是这种「禽兽食禄，宦官酿祸」的世道，你身为一个普通百姓竟然还想要活个百年...这不是逼着自己受罪吗？”
“哦，不愧是师傅。”
稷不由的点头表示赞同。尽管他并不是清楚禽兽食禄和宦官酿祸的意思。
“所以说，只是想要用医术来救人的想法还是太过天真。”
“.....”
“而纵观前世，又有几个王朝的寿命是超过千年的呢。最多也不过百年...短命的也只是几十年而已。”
“...诶？师傅您为何将话题谈到国家上来了?”
“怎么?”
“不...只是觉得，处于现在的朝代，再去谈论之前的事情有些不太好...”
“...”
看着眼前的少年的紧张神情，他不禁叹了口气，将手中的竹简递到少年眼前。
“唔？给我吗？”
稷有些不敢相信。虽然一直对师傅手中的竹简内容感觉到好奇，可自己还是没有勇气去询问其中的内容，而如今师傅竟然让自己去拿。
“嗯，拿着。”
“是...”稷将其拿到手后便迫不及待地翻看起来，不过这时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并不识字。
“...这...师傅，上面写的是什么呢？”稷说着将刻在最前的四个字指给师傅，“这里只有四个字，我感觉自己好像能够听懂。”
“想知道吗？”
“嗯，当然。”
“那告诉你也不是不行。”良师微微闭上眼睛，嘴角露出了不易令人察觉的微笑，“只不过，你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诶?既然是师傅要我回答，我倒是能回答...只是我什么都没学过，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恐怕会惹师傅您生气。”
“无妨，为师是那种会随意生气的人吗？”
“...”
明明刚才还用竹简砸人来着。
“行了，闲话少说。”良师的语气忽然严肃了起来，“还记得当初你向我求救的情形吗？”
“....当然。”
“那我问你。你之所以那样痛心，究竟是在为天下悲痛，还是在为受苦的人所悲痛...又或者，仅仅是因为自己无法忍受病痛的折磨呢。”
“这...”
在饥饿与病痛的折磨之下，即便是人间也会呈现出地狱般的景象。这一点在他心中是无法抹去的...即便嘴里嚼的是曾经亲人的尸骨，他们的眼中也看不到一丝悲伤，因为已经没有了悲伤的必要，早已被消耗为走肉的人们，没有那个心情去悲伤。不详的乌鸟盘旋在天空，等待苟延残喘的人们咽下最后一口气。
如果问自己是在为什么而痛心的话，自然是因为还在饱受折磨的人而悲痛。
“当然是...”
但是。
自己之前说要救治天下人的时候，师傅并未显露出欣喜的神色。所以，自己要说的应该是...
“对于这样的天下所感觉到悲痛。”
即便并不清楚何为天下。
“如果天能够发生改变的话，大家的生活就会好起来的...吧。”
说完这段话之后的稷，可以清楚听到自己的心跳。而眼神也不由心虚地转向一旁。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撒如此大的谎，还是在这如同仙人般的人跟前。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做出的决定...这种程度的话，眼前的师傅一定会看穿的吧。
不会已经被看穿了吧...
稷这样想着，鼓起勇气向跟前的师傅。
然而，看到的却是师傅的笑容。
“说得好。说得好啊，千稷。”
从师傅的眼中，流露出了欣慰的眼神。
“呃...”
“你终于开窍了。”
“...”
“还记得我曾经说过苍天气数将尽吗？这就是天下应当改变的征兆。”那双淡然的眼睛里，此刻却闪烁起了光辉，“而你手中的竹简里，则恰好记载着改变天下，拯救苍生之法。”
“......”
改变天下，拯救苍生。
这两个对于稷而言不可想象的东西，相当遥远的事情，如今竟然握在他的手中。
不知该作何反应，脑中一片空白的他，只是紧紧地，呆滞地盯着那四个引起他注意的字体。
“而此书名为...”
师傅如女生般纤细的手指出现在了稷的眼前，缓缓地划过稷眼所看到的字体。
“《太平要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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